郴山郴水寄少年

参赛作者：李为（郴州市军队离退休干部服务站）

晨雾漫过郴江桥时，青石板缝里的青苔正沾着露水。桥尾的油茶摊飘来姜香，粗瓷碗里浮着金黄的炒米，指尖碰过碗沿，还能触到炭火余温，雾气里的吆喝声刚落，又被江风卷向远处的黛山。

拾级上苏仙岭时，草木间的晨雾还没散尽。石阶两旁的杜鹃刚结出淡粉色花苞，绒毛上的露水滚落在帆布鞋尖，晕开一小片湿痕。每级石阶的凿痕都深浅不一，有些凹处还留着经年累月的磨痕，像是被无数双脚印打磨过的时光印记。山涧水流声从前方传来，循着声音转过弯，白鹿洞前的石潭便撞入眼帘 —— 青褐色岩石间淌下的泉水，在潭底积成一汪翡翠般的绿，潭面漂着几片枯黄的银杏叶，该是从山顶苏仙观前的古树上落下来的，听说那棵树已八百岁，秋时能把半座山染成金色。

潭边石壁上 “白鹿洞” 三个大字笔锋遒劲，旁边的文化牌上印着西汉传说：曾有潘氏女在此诞子名苏耽，鹤覆鹿乳、孝感天地，十三岁时跨鹤升仙，这座原叫牛脾山的峰峦，从此成了 “天下第十八福地”。伸手抚过石壁，凉意在指尖蔓延，仿佛能触到千年前那只白鹿踏过的痕迹。

再往上走，岩壁间嵌着的三绝碑便清晰起来。深褐色碑石上，秦少游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的词句虽有些模糊，却仍透着几分苍凉。旁边的注解牌写着，当年少游被贬郴州，写下《踏莎行》寄寓愁思，后来苏东坡为其题跋，米芾又补书，三位文人的墨宝聚于一碑，成了世间独有的珍品。指尖划过 “郴江幸自绕郴山” 的刻字，能摸到笔画间的凹陷，风穿过碑前的古柏，叶子簌簌作响，倒像是在轻声念着这千古词句。

从苏仙岭下来时，日头已升到半空。山脚下的栖凤渡鱼粉店飘着紫苏香，玻璃门上贴着传说简介：三国时诸葛亮带兵经此，百姓以鲜鱼煮粉相赠，将士食后士气大振，这味道便流传至今。店里的灶台前，橙红色的鱼汤在铁锅里翻滚，撒入翠绿葱花的瞬间，香气裹着热气扑面而来。粗瓷碗里的米粉吸饱了汤汁，咬下去时，鲜辣里裹着鱼肉的清甜，额角沁出的细汗，恰好驱散了山间残留的凉意。

午后的东江湖泛着碎银般的光，小木船划进雾漫小东江的刹那，世界突然浸在乳白色的雾气里。远处的山峰只剩模糊的轮廓，水面平静得像块磨砂玻璃，连船桨划过的痕迹，都很快被雾气抚平。船头立着的渔翁戴斗笠、披蓑衣，手里的暗红色渔网在半空划出弧线，“哗啦” 一声落进水里，溅起的水珠沾在雾中，像碎钻般闪了闪，又悄无声息地融进水面。

几只白鹭从雾里振翅飞出，翅膀擦过水面时留下浅浅水痕，渔翁收网的动作缓慢而从容，网中银闪闪的翘嘴鱼在阳光下蹦跳，尾鳍甩动的水珠落在船板上，很快洇成一小片湿迹。

乘舟至兜率灵岩时，洞内钟乳石在灯光下泛着荧光。“水下晶锥” 从石缝中垂下，指尖距那透明的锥尖不过寸许，却不敢轻碰 —— 解说牌上说，这晶锥百年才长一寸，是第四纪冰川留下的馈赠。洞内暗河的水声潺潺，回音在岩壁间绕着圈，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亿万年的地质变迁。

傍晚抵达仰天湖时，草原正浸在橘红色的夕阳里。这处第四纪冰川馈赠的火山口，此刻铺展着无边的绿，远处的安源石林如群仙列坐，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柔和。风吹过草甸，掀起层层金浪，几匹骏马低着头啃食青草，尾巴偶尔甩动，赶走落在鬃毛上的飞虫。草原中央的 “寿山” 石刻被夕阳染成暖红色，流云漫过石刻顶端时，光影在草地上缓缓移动，像是时光在轻轻踱步。

下山时，郴江的水已映着星光。义帝陵的古柏在夜色中显露出黑黢黢的轮廓，东塔的铜铃在风里轻响。白日里见过的苏仙岭石阶、东江湖雾气、仰天湖夕阳，此刻都化作细碎的片段在脑海里流转 —— 原来 “郴” 字拆开的 “林邑” 二字，藏着的不只是草木葱茏，还有山水间流淌的传说，是三绝碑上的墨痕，是鱼粉里的鲜香，是雾漫东江时那抹化不开的温柔。

坐在江边的石阶上，看星光落在水面，泛起细碎的银波。风里带着草木与江水的气息，忽然懂得，这座城的故事从不是写在纸上的文字，而是踩在石阶上的触感，是舌尖尝到的滋味，是眼底掠过的每一寸风景。当晨雾再漫过郴江桥时，或许又会有新的脚步，循着山水脉络，去遇见属于自己的郴州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