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里的郴江

参赛作者：邓小琴（郴州市汝城县土桥镇中学）

我看苏仙岭的薄雾缓缓游移，

把青黛色山峦揉成水波模样，

我看它们起伏又低回，静静吸入

天边那抹迟迟不落的霞光。

我看北湖的夜晚敞开衣襟，

任月光在丝绸上练习滑翔，

我看枇杷树在巷口垂下手臂，

接住千年以前坠落的词章。

哦，逝去的多少眺望与等待，

枉然在你这古城胸中萦绕！

或许过往的驿使曾在此勒马，

将郴江的水纹摺进书信寄远。

如今九龙井的寂静在蔓延，

沉潜的时光比水草更绵长；

哦，让我记住这明亮的幽暗，

与万华岩共同凝望的沧桑。

叫云雾吹送，叫石英都绽放，

像莽山托起失散的云海茫茫，

哦，让我体内的郴水也转弯，

流过钢铁桥梁，依然清冽如初。

当暮色在吊桥与楼宇间流淌，

我渐渐懂得石头的语言，

郴江每道转弯都经过胸膛，

成为另一条奔流的血脉。

直到林涛声在耳畔生根，

直到雾起时我不再问归程——

就像少年时途经的某座山，

走着走着，就走成了故乡。

铸郴

参赛作者：邓小琴（郴州市汝城县土桥镇中学）

把苏仙岭的云搓成纤绳！

把王仙湖的水铸成铜锭！

在五盖山斧削的崖壁上

錾我少年胸中雷霆

听啊 石林每道裂隙

炸响湘南暴动的回声

莽山是倒插的青铜剑

雾幔里未冷的热血

将东江湖泼成半盏残阳

舀一瓢便涌起万顷光

谁说郴江本自绕郴山

看我们扭转身骨

叫水系倒挂天梯

将七十二峰串作剑脊

就借沙洲村那半条棉被

裹紧嶙峋的肝胆

取板梁古驿青石

锻打新时代的马蹄

当北斗坠向回龙山

我们正把苍茫云海

踏成鼓面沸腾的星火

待晨光咬破雾阵

遍野杜鹃举起火把

从最陡的绝壁

剖出万里黎明

郴州雨意长

参赛作者：邓小琴（郴州市汝城县土桥镇中学）

郴州的雨，不像江南梅雨那般黏腻，也不似北方暴雨那样猛烈。它是柔柔的，软软的，带着南岭特有的温润，像极了湘南女子说话时的尾音，在尾调里轻轻打着旋儿。

这雨来时，往往是不急不躁的。先是苏仙岭上漫起薄雾，像谁用毛笔在青绿画屏上晕开淡墨。接着雨丝便落下来了，细细的，密密的，织成一张透明的网，把整座林邑之城都罩在朦胧的水汽里。这时节的东江湖，水面会升起袅袅白雾，渔人摇着橹从雾中穿行，船头站着的鱼鹰忽然扎进水里，叼起一尾银亮的鳜鱼——那画面，竟像是从唐宋的水墨画里剪下来的一角。

郴州人是惯看这雨的。雨天里，裕后街的青石板路会泛着幽光，老字号粥铺的老板娘照例在檐下支起煤炉，砂锅里的鱼粉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有个戴斗笠的老伯担着两筐桃李从巷口走过，竹扁担吱呀呀地响，筐里的果子还带着雨珠，红是红，绿是绿，鲜亮得惹眼。

“这桃甜么？”有人推开木窗问。

“瑶山来的，不甜不要钱哩。”老伯放下担子，顺手把歪倒的栀子花盆扶正。

这样的雨天，最适合去北湖公园的茶楼坐坐。拣个临窗的位置，要一壶狗脑贡茶。茶是本地产的，汤色清亮，入口有兰花香。跑堂的姑娘提着长嘴铜壶续水，水流划出漂亮的弧线，嘴里还脆生生地说：“我们郴州的水，泡郴州的茶，最是相宜。”

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渐渐密了。忽然想起秦观在郴州写的那阕词：“雾失楼台，月迷津渡。”那时的贬谪文人，该是在这样的雨天里，望着郴江水生出无限怅惘罢？而今的郴州人，却把日子过出了另一种滋味。

去年秋天，我随朋友去白廊镇摘橘子。半路下起雨，躲进农家避雨。主人家是位满面红光的老人，非要给我们尝新酿的杨梅酒。酒是胭脂红的，盛在土瓷碗里。“这雨下得好，”他望着果园说，“橘子更甜了。”临走时，老人往我们每人怀里塞了两个蜜橘，那橘子金灿灿的，带着雨水的凉意。

前几日收到老人托人带来的糍粑，信上说：“今年新米打的，用油煎着吃最香。”我望着窗外连绵的雨，忽然觉得，这郴州的雨里，竟也带着糍粑的糯香，杨梅酒的醇香，和橘园的甜香了。

雨还在下，沙洲村的“半条被子的温暖”纪念馆里，讲解员正轻声讲述九十年前的故事。三个女红军在雨中把唯一的被子剪开，留给她半条。“什么叫共产党？就是自己有一条被子，也要剪下半条给老百姓的人。”窗外雨声潺潺，像是为这个故事配上最温柔的注脚。

郴州的雨，就这样把古往今来都泡得软软的。它落在秦观徘徊过的古渡口，落在徐霞客赞叹过的丹霞岩壁，落在新时代的高铁站玻璃穹顶上，最后都化作百姓灶台间升起的炊烟。这雨洗过的城市，像一块浸透的雨花石，温润中透着坚韧——就像那位送我们橘子的老人，就像纪念馆里讲述的故事，就像永远向着远方流淌的郴江水。

夜深了，雨滴在防盗窗上敲出轻快的节奏。不知谁家阳台的九里香被雨水浸润，香气丝丝缕缕飘进来，甜丝丝的，让人想起许多温暖的往事。明日该是个晴天罢？不过晴也好，雨也好，郴州总是不慌不忙的——它知道，日子就像这雨，下着下着，就会生出新的希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