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东之眷

参赛作者：吴棱筠（郴州市桂东县财政局）

世人常道，郴州之美，在烟波浩渺的东江湖，在鬼斧神工的红岩赤壁，在绵延层叠的仰天湖草原，在奇峰林立的莽山绝壁。可我总觉得，它更在那些微末处——是沤江河悄悄偎依着三台山脚踝，不惊波澜的温柔流淌，一路低语着：寨前、大塘、清泉、沙田、普乐......是竹椅闲搁浓荫下，山风悄然拂过，连发梢都跟着打旋起舞，不经意间，便惊起了叶间蝉鸣三两声，将时光也凝滞片刻的静谧。  

众人又言，郴州之味，在嫩如凝脂、辣意直透肌理的东江鲜鱼，在大骨熬汤、鲜甜直抵肺腑的杀猪粉，亦或是辣香盈室、佐酒尤妙的临武鸭。诚然，舌尖上的烟火缭绕，是尘世最扎实的慰藉。但在我心头盘桓的，是桂东黄菌那口蕴藏山野精魂的奇鲜——雨后悄然顶破腐叶，带着松针的清苦与泥土的腥甜，投入滚烫油锅时那“滋啦”一声欢响，霎时满屋便蒸腾起整座山林的吐纳呼吸；是桂东黄糍粑软糯弹牙的质朴甘甜——大禾米在石臼里历经千百遍沉稳的捶打，裹挟着草木灰水的独特清香，当蒸腾的热气散去，咬一口，那缠绵唇齿间的，分明是灶膛柴火煨出的暖香；是桂东板鸭岁月风干后的醇厚咸香——腊月里高悬于屋檐下，看山风耐心将丰腴油脂雕琢成剔透的琥珀色，斩一块，小火慢煨，那氤氲开来的咸香里，便悠悠飘荡起山居岁月的悠长滋味。

小城亦是风景。无需舟车劳顿，几站公交车便足以从容环遍全城。当日轮西坠，余晖泼洒，桂东城便沉入格外静谧安恬的怀抱。古旧檐角的轮廓被温柔地镀上金边，老街新翻的沥青路漫着暖光。卖豆腐的推车“叮铃铃”碾过街角，清脆的响声是黄昏的序曲。阿婆们搬着小马扎坐在门前，家长里短的絮语混着饭菜香，被晚风轻轻推送，漫溢在巷陌之间。偏是这平凡无奇，日日上演的烟火日常，让我寻得了最踏实的幸福，如涓涓溪流悄然沁入沙石，无声无息，却已浸透心田，滋养着深沉的眷恋。

当秋日的阳光如碎金般筛落林间，我望见枝头第一颗熟透的高山黄桃，细密的绒毛上还噙着晶莹的晨露，风过树梢的婆娑声仿佛与之私语。指尖轻掐开薄皮，刹那间，热烈的清甜在口中迸裂，汁水顺着指缝蜿蜒淌下，带着山风独有的清冽气息。那浓郁的果香穿透鼻腔，连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染上了蜜色，尾韵处那抹若有似无的微酸，裹挟着海拔千米之上的纯粹温度，在舌尖激起微妙的轻颤，久久回旋，令人心神摇曳。   

此情此景，蓦然彻悟：令我魂牵梦萦、眷恋至深的，岂是一处风景、一味珍馐？  

是熹微晨光里，菜市场那此起彼伏、充满生机的吆喝；是沉沉暮色中，家家户户窗棂前逸出的、带着柴火暖意的饭菜馨香；是乡音俚语间，那独特韵脚里沉淀的、熨帖滚烫的人情滋味；更是这方钟灵毓秀的水土所酿就的生命韧性——如同那高山之巅的玲珑茶，在云雾缭绕处深深扎根，于风霜雪雨中倔强抽芽，最终将大山的筋骨、流水的精魂，都丝丝缕缕地融入了那杯澄澈碧透的茶汤里，在沸水中从容舒展，释放出历经淬炼的醇厚芬芳。

原来所谓眷恋，不过是生命深处，对这片水土绵长而深沉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