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下旧事

参赛作者：阳亦涵（郴州市安仁县空海军飞行员生源预备学校）

指导老师：张盈莹（郴州市安仁县空海军飞行员生源预备学校）

在安仁县渡口乡的老街上，一棵三人合抱的香樟树站了近两百年。

树皮是深褐色的，像爷爷手背皲裂的纹路，枝丫却斜斜地探向青灰瓦檐，把半个老街都拢在浓荫里。我总疑心它是有记忆的，不然怎么会把安仁的晨雾、蝉鸣，还有我和同学在树下玩过的游戏，都酿成了满树的清香——尤其是现在，我离开渡口去县城读初中，这股清香更成了藏在课本里的念想。

清明前后的香樟树下最热闹。从前在渡口上学时，我总爱和同桌晓雅绕到树下。新叶刚冒出来，是嫩得能掐出水的鹅黄色，混着老叶的深绿，在风里轻轻晃。我们发明了“叶脉找路”的游戏：捡两片形状相近的樟叶，把叶脉当作老街的路线图，一片叶的主脉对应从学校到张奶奶豆浆摊的路，另一片的细脉要数出三个巷子口，谁先顺着叶脉“走到”目的地，谁就赢一颗水果糖。卖清明粿的王婶总笑着看我们，有时还会多给颗裹着艾汁的粿子，说：“你们俩呀，比树上的麻雀还热闹。”穿蓝布衫的老人用竹烟杆敲着鞋底，说这树是他太爷爷小时候就有的，那年发大水，还是这树的根须牢牢抓住了河堤，才没让老街被淹了去。现在翻书包，还能找到当时夹在语文书里的“赢来的”樟叶，叶脉依旧清晰得像能再走一遍老街。

到了盛夏，香樟的浓荫能漫过半条街。以前课间十分钟，我和晓雅、阿明总爱跑到树下玩“影子抓特务”。正午的太阳把树影投在青石板上，枝丫的影子像交错的网，我们躲在“网眼”里当“老百姓”，谁被阳光照到的影子碰到，就要当“特务”。卖西瓜的李叔把三轮车停在树下，不用吆喝，等我们玩得满头汗，他就切块西瓜递过来，汁水顺着指缝流，滴在香樟树的根须旁，像是给老树喂了口甜水。有次阿明跑得太急，撞到树干上，非但没哭，还摸着树皮笑：“树爷爷帮我挡了下，不疼！”李叔赶紧过来哄我们：“可不敢拽枝丫，这树通人性呢。”他说去年有个外地来的摄影师，想在树上钉钉子挂相机，刚敲了一下，就被树汁粘住了手，后来还是老街坊们烧了炷香，才让他顺利取下钉子——这话我们都信，因为每次台风来，周围的小树总被吹得东倒西歪，唯独这棵香樟，顶多掉几片叶子，枝丫还是稳稳地护着老街，护着我们的嬉笑。

最难忘的是秋日的香樟。叶子开始泛黄，却不忙着落，要等第一场霜来，才会打着旋儿飘下来。这时节老街要晒油茶籽，我放学回家就帮奶奶把竹匾铺在香樟下，晓雅和阿明也会来帮忙，我们边翻茶籽边玩“落叶传信”：在樟叶上用铅笔写句短话，比如“明天带跳棋”，夹在茶籽堆里，谁先找到，就要照着做。我总爱捡几片完整的樟叶，夹在课本里。过些日子翻开书，满页都是清清凉凉的香，比任何书签都好闻。奶奶说，这香樟的叶子能驱虫，以前没冰箱的时候，她总把樟叶放进米缸里，米虫就不敢来了——原来这树不仅护着老街，还护着安仁人的柴米油盐，护着我和伙伴们藏在落叶里的约定。

如今我在县城读初中，每次周末回安仁，第一件事就是绕回渡口老街看那棵香樟树。有时能碰到晓雅，我们还会在树下捡片樟叶，像以前那样比谁的叶脉更清晰。它还是老样子，枝丫更粗了些，树皮上又多了几道纹路，却依然把老街拢在怀里。有次我站在树下拍照，一位路过的老奶奶笑着说：“这树可是我们安仁的宝贝，你看它的根，都扎到河边的稻田里去了，就像我们安仁人的根，不管走多远，都连着这片土地。”

风又吹过，香樟的叶子沙沙响，像是在应和老奶奶的话。

我忽然明白，这棵香樟树哪里只是一棵树，它是安仁的时光容器，装着老街的烟火，藏着我和伙伴们在树下的游戏与约定，连每一片叶子的清香里，都飘着我和这片土地紧紧相连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