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柱托举的乡音

参赛作者：朱芝珊（郴州市汝城县第三中学）

指导老师：成娅（郴州市汝城县第三中学）

在郴州这片土地上，人文历史如郴江碧水悠悠流衍。异壤因山川形胜之殊，于共通文化脉络与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间，孕就各异风貌的传承与庆典。而在南岭深处的汝城小县，香火龙便是家乡独有的烟火。

自晋朝设县以来，这片土地上的稻浪涨了又落，屋檐下的燕巢空了又满。每当时节年节恰逢收成丰稔，当风调雨顺的年景让人心生对来年的憧憬，村民们便开始忙着制香、剖竹——楠竹在灵巧的手中弯出弧度，一捆捆稻草将一束束细长的线香捆扎牢固，一条香火龙便在这样的期盼中渐渐有了魂魄。

农耕文明的底色中，多数民俗都藏着对天地的敬畏。汝城香火龙亦是如此，它的诞生，原与初代一场水患相关：彼时先民以火龙为引，祈愿烈焰能镇住泛滥的洪涛，从此香火与龙形便在这片土地上结下了不解之缘。在汝城，以村庄为单位舞香火龙的仪式或者说盛会讲究一村一韵，村庄不同，扎出来的香火龙外形也各有千秋：有的是圆滚滚的龙身，像刚从水里钻出的灵物；有的是扁长的躯体，鳞片在火光下能映出细碎的影子；有的是特制的磺龙，点燃时会迸出点点火星，如星子坠落在龙身；还有的则参考了当地寺庙壁画和雕塑，龙角的弧度、龙须的长度都透着古意。尽管造型不一，整体结构却大致相同：龙头由角、嘴、须、眼、耳、牙、鼻、鼻须、额、龙珠等部分环环相扣，角是尖锐的，须是飘逸的，牙是锋利的，合在一起便构成威武的整体，仿佛下一秒就要张开嘴喷出火焰；龙身排列造型各异，有的紧凑如鱼鳞重叠，有的舒展如波浪起伏，却都形象地传达出龙身蜿蜒的姿态；龙尾更是千奇百怪、争奇斗艳，有的像鱼尾般分叉，有的如火焰般上翘，这些形制的不断变化与推陈出新，既展现了劳动者的奇思妙想，也藏着人民对风调雨顺、阖家安康的向往与诉求，更映照着物质文明根基之上，人们生活水平与精神文明水平的持续提升！

黄昏时分，星星刚在天边露出点点微光，圆月便带着朦胧的光晕，渐渐从东边的山头上爬了出来，把山尖染成一片柔和的金黄。地上的人们也开始循序聚集起来。扎好的香火龙，从祠堂中被小心翼翼地抬到空地上，龙身上插满的线香还带着淡淡的香味，人们举起点燃好的火把，橙红色的火苗在风里轻轻晃动，把人群的脸庞照得忽明忽暗，也围住了那条静静伏着的香火龙。在沉沉的黑暗之中，它身上的线香被一一点燃，火星连成一片，像点亮了一条蜿蜒的道路，随着龙眼被点亮，香火龙便“活”了。劳动人民们聚集的点点星火，是给了它生气的呼吸，跟随着龙珠的前行——那颗红球在领头人手里灵活地转动，忽高忽低——香火龙便沿着村里的道路不断起伏，在狭小的空地上做出了各式各样的动作：时而盘旋如蓄势的猛虎，时而腾跃如展翅的雄鹰，时而又俯身贴近地面，仿佛在亲吻这片生养它的土地，每一个动作都展现着它的雄伟。而人们此起彼伏的呼喊声，整齐的号声，是它的呐喊，是它的吼叫，这是属于汝城人民的狂欢，香火缠绕的龙影里，藏着最朴素的“接福”密码：烟花炸开的硝烟里，是对丰年的期许；万家灯火中取下的龙香，成了厅堂里的星光，照亮柴米油盐里的盼头。

香火龙一路蜿蜒，走过村庄的石板路，路过各家各户的门槛，亮起的千家万户中，村民们取下那燃烧的香火，供进了自家，期盼来年的美满与幸福。我的笔力终究贫乏，没能够把它腾跃飞扬的面貌、那在火光中闪烁的灵动、那让人心潮澎湃的气势完完全全写下，但是我知道，当我举起点滴星火，汇入那片燎原的火炬当中，我便成了它的一部分，成了这传承里的一抹光。

香火龙走完了它在村庄的道路，来到村子尽头那座有些破旧的庙宇前，庙檐上的瓦片缺了几块，墙角爬满了青苔。它在庙前狭窄的空地上慢慢圈了起来，一圈又一圈，像在做最后的告别。化龙时，焚化的龙身要“送归大海”——人们说，这样龙的灵气才能回归自然，继续庇佑这片土地。围观的人民也三三两两地散了，火焰腾起，先是小小的火苗舔舐着躯体，很快便连成一片大火，烟雾也随之升起，在火势不断猛烈之下，烟雾渐渐凝聚成粗壮的烟柱，在晴朗的夜空下直上云霄，仿佛要穿透云层，将人们寄托的祈求——求平安、求丰收、求顺遂——一路传达向上，送到天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