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湘南——时空

参赛作者：黄蝶（郴州市永兴县第三中学）

指导老师：曾玉鑫（郴州市永兴县第三中学）

纪念馆里人群熙攘。“……朱德、陈毅同志率领南昌起义保留下来的部队，在这里发动了轰轰烈烈的湘南起义……”解说员的细致讲解在暖黄色的光线下回荡，却因为我稍落人群后排，渐渐模糊在了空气里。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墙上的一张黑白照片吸引。这是一名女性，她很年轻，脸庞清秀，眼神却异常清澈坚毅。隔着近一个世纪的时光，我的心头莫名一颤，于是我凑近细看下方的简介。“这里竟然有女革命家的照片？太稀有了！”我有些惊奇，又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下意识地想伸手触碰那冰凉的相框，却又觉着冒昧，站在面前敬重默望。仿佛有什么东西，穿透了时空，将我们连接在一起。

鬼使神差地，我的手再次轻轻抬起。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展览柜玻璃的那一刹，一道强烈的白光毫无征兆地吞噬了一切。嗡鸣声中，我似乎看见照片里的她嘴唇开合，急切地对我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听不清。

强光退去，一阵混杂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风扑面而来。我踉跄一下，发现自己竟站在一条荒僻的土路上，四周是低矮的土坯房和田地。还不等我站稳，一道身影猛地从旁窜出，一把将我拽进旁边屋舍的窄巷阴影里。

“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地想干什么？”抓住我胳膊的手劲很大，声音压得很低，逼问的言语里流露出十足的警惕。我刚想大声尖叫救命却被另一只粗糙的手掌堵住了嘴，惊魂未定之下，我对上一双锐利的眼睛——正是照片上的那个她！只是眼前的她，面色灰扑扑的，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浑身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机警。

她原要立刻将我扭送出去，目光却骤然定格在我因慌乱而蹭开衣襟的口袋上——那里面别着一枚我为了应景在纪念馆外买的、仿旧式样的布制党徽。

“你……是共产党？”她的语气瞬间变了，惊疑中带着巨大的惊喜。

“啊？”我还没从这剧变中回过神。

她已迅速松开手，满脸歉意：“对不住，同志！我以为是白狗子派来的探子！”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你这突然出现……我太紧张了。”

“没、没事，”我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勉强维持镇定，“特殊情况，应该的。”

闹了个大乌龙之后，她说此地不宜久留，将我带到一处由祠堂改成的学堂。这里十分隐蔽，里面多是妇孺和孩子。妇孺老少见到她，都亲热地喊“伍先生”。难不成她在这里教她们认字读书不成？

在我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她只是腼腆地笑了笑：“看不出来吧？多读了几天书，就想着不能白读。”她轻轻抚过自己垂在胸前的长辫，“我觉得我的价值，就是让姐妹们明白革命的意义。革命不该只是男人的战场，他们能，我们便也能。”说这话时，她整个人如同被点亮般，眼中跳动着灼灼不灭的星火。那一刻，我恍然明白，她们并非不知前路艰险，而是坚信自己的信仰能劈开黑暗，换回一个崭新的世界。

接下来的日子，我无家可归，便把此处当成自己唯一的新家，尽我所能地将所学的知识，甚至是一些简单的急救方法传授给大家。我们挤在昏暗的油灯下，如同饥渴的禾苗汲取着甘露。

然而，平静终被打破。战争的巨石，以无可阻挡之势，砸碎了这片土地上刚刚萌生的希望。

这个夜晚，墨色浓重，潮湿而压抑。小小的学堂内，油灯如豆，在破旧的桌面上摇曳，偶尔爆出一两朵灯花，映亮了围坐在一起的女人们紧张而坚毅的脸庞。

她站在中间，身形因消瘦而显得衣内空荡，但脊背挺得笔直。

“同志们！”声音不高但清晰有力，传入每人耳中，“记得吗？是朱军长、陈主任带领的队伍，帮咱们打了土豪，分了粮食，让咱们吃了顿饱饭，让咱姐妹也能挺直腰杆做人！他们在咱们这儿成立了苏维埃政府！”

她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声音陡然沉痛起来：“可这样的好日子，才过了三个月！我们的敌人就来了！他们要把我们的恩人围起来，要赶尽杀绝！”

她停顿了一下，眼中的火光却燃烧得更旺：“现在，到咱们报恩的时候了！等着别人救，不如自己拿起武器！”

她猛地拿起放在桌上的剪刀，一手抓住自己又粗又长的辫子，没有丝毫犹豫，“咔嚓”一声，乌黑的发辫应声而落。

“愿意跟着我去前线支援的，就剪了这辫子，拿起我们能拿起的任何东西——担架、梭镖、哪怕只是烧火棍！让那些敌人看看，咱们女人一样能保卫家园！”

一刀，两刀，三刀……

剪刀开合的声音不绝于耳。无数青丝散落在地，像一朵朵凋零又重生的黑色玫瑰。一股前所未有的磅礴力量在这群女性中间疯狂滋长、奔流。

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不仅为这群奋起反抗压迫的女性而哭，更是因为，我终于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就是纪念馆照片上那个名为伍若兰的女革命者，而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我大概难以阻止她年轻的生命即将走向壮烈的终点。第二天，天还未亮，大家已收拾好行装，准备赶往爆发激战的郴县。我心慌意乱，紧紧攥着衣角。经过一番激烈的挣扎，我终于冲了出去，在熹微的晨光中一把拉住她的手。

“别去！”眼泪不知何时汹涌而出，“不要去好不好！去了会死的！我真的不骗你们！”

她在破晓中转过身，晨光勾勒出她坚毅的侧影。她看着我，眼神温柔却不可动摇：“死？何足惧也？家国大义面前，死又算得了什么？若能用我的命换回山河无恙，就是一万次，我也愿意。”我无法改变这颗星辰陨落的轨迹，就像我的泪水断了线，再怎么擦也是徒劳。我只能紧紧抓住她的衣袖，仿佛这样就能拉住她：“一九四九年！你记住！一九四九年咱们就赢了！我们一定会赢的！你一定要……一定要想办法平安啊！”

她愣了一下，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璀璨光彩，她反握住我的手，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一九四九？……你说……一九四九？好！好！太好了！我就知道！我们一定能赢！”

她也落下泪来，却笑着替我擦去眼泪：“好妹妹，我早就看出你的不同。答应我，若我活着，一定要仔仔细细同我说说将来的盛世；若我死了……可以的话，请将我的尸骨，带回耒阳老家，让我看看胜利后的家乡，好吗？”

“好……我答应你。”我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

天光终于穿透云层，洒在她们身上，昨夜柴火燃尽后被风一吹化为尘埃飞舞，我想要去看清却又被照的有些刺眼。她们义无反顾地迎着光，向前走去，身影渐渐化作点点星火，那么渺小，却又那么炽热。她们凝聚在一起，带着共同的信念，那光芒温柔地包裹住我。

这时，熟悉的白光再次闪过。

我猛地回神，发现自己依然站在纪念馆里，指尖距离冰冷的展览柜玻璃只有毫厘之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心中没有总算回家的喜悦，脸上未干的泪痕，和胸口汹涌的酸楚，告诉我那不仅仅是一个梦。

我再次望向墙上那张照片。年轻的伍若兰同志依然安静地微笑着，目光清澈而坚毅。

泪水再次无声滑落，滴落在陈列柜的玻璃上。我凝视着她，心中感慨万千。

“你看到了吗？这盛世，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