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响新声

——嘉禾炉火里的旧岁与今朝

参赛作者：崔上（郴州市嘉禾县塘村镇人民政府）

尖峰岭的风掠过塘村时，总要在青瓦檐角与光伏板阵列间打个旋儿。早先这风捎带着煤烟的铁锈味，吹得人眼角发涩，如今却裹着智能车间里清冽的机油香，混着远道而来客商的赞叹声——三千年炉火未熄，可风里的味道、天地间的光景已悄然改变。

晨光初透，嘉禾和平街老锻铺的榆木门板“吱呀”一声卸下地。五十有五的黄吉生仍是“当打之年”，他打着赤膊抡起铁锤，古铜色的脊背腾起细密汗珠，锤头砸在烧红的铁料上，迸出的火星如流星雨般溅落在浸水的麻石坑里，“滋啦”一声腾起白汽。

十八公里外的坦塘工业园，郑孝强指尖在智能屏上轻轻一点，天然气炉里泛起橙红色的光晕，1300摄氏度的火焰在数控面板上跳动着，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的数字。

2018年那个闷热的夏夜，郑孝强从父亲手中接过那柄磨出凹痕的铁锤时，掌心的冷汗浸湿了檀木柄。煤炉刚熄火的余温烫得他心头发慌：祖祖辈辈靠胳膊抡的铁锤，该怎么追上机器轰鸣的时代？

他没敢犹豫。几个月后，他引进了全县第一条精密锻压生产线，温度能控到±5℃，原本靠师傅凭经验“摸火候” 的工序，如今全由电脑盯着；产能从 1500 把 / 小时冲到 4000 把，铁锹从下料、加热到开刃，几乎不消人手沾边，只有机械臂在轨道上“嗡嗡”地精准作业。

嘉禾的改变，是从一排排烟囱倒下开始的。七十余根烟囱相继被拆除，邹心志站在老厂房前，看着父亲经营了三十年的制刀厂正拆去屋顶，从德国带回来的数字管理系统正在平板电脑上闪烁，激光测绘仪扫过传统菜刀刀刃上优美的弧度，数据流在云端汇成十二道质检关卡。如今客户扫码就能看见自家刀具在生产线上的实时影像，德国厨具商追加的订单正通过卫星信号传送到车间的显示屏上。

在精工锻铸车间的全自动流水线上，汽车门铰链在传送带上列队疾行，机械臂抓起通红的胚料送进万吨锻压机，液压杆压下的瞬间，整个车间的地面都在微微震颤。八分钟后，误差细过发丝的成品顺着轨道滑向包装台，工人们给烫手的铸件贴上“Made in Jiahe”的标签，这些还带着余温的钢铁即将装进驶向洛杉矶的集装箱。

可转型的坎，冇得那么容易过。有些老厂子还觉得打铁就是“烧煤抡锤”，对环保整治能躲就躲；不少货还停留在普通灰铁件，高端的球铁、合金件十成里头占不到一成；懂技术的后生仔留不住，老师傅又搞新机器不赢——这些烦恼，就像打铁火候没控好爆出的裂纹，看着硌眼，却也逼得嘉禾人想办法。

嘉禾的炉火终究越烧越亮。龙行工业园的屋顶上，三万块光伏板在烈日下泛起粼粼的波光，这些电能驱动着新一代电炉将每吨铸件的碳排放削减两成；郑孝强的样品间里，来自泰国的订单要求橘红色锄头配S型握柄，中东客商订制的天蓝色铁锹需要增加7度弯角——这些数据不是来自老师傅的记事本，而是大数据计算出的全球用户偏好图谱。

日落时分，郑孝强在物流园看着集装箱卡车轮毂碾过晒软的柏油路，车身上“嘉禾智造”的反光贴牌亮得人眯起眼睛。他转身回到老街区时，黄吉生正握着年轻人的手教落锤的巧劲，烧红的铁坯在师徒交叠的身影间翻飞，锤头砸下的每一记都震起细小的金属尘埃，在夕照里金屑般飞扬。

三千年的炉火，曾映过青铜剑的寒光，舔过千僧锅的锅底，熏黑过数代人的眉骨，如今又在智能屏的蓝光里获得新生。它不再只是温暖一家灶台的火种，而是照亮整个嘉禾从“老手艺”走向“新产业”的烽火。

火还旺哒，锤还响哒，在时间这座永远不会冷却的铁砧上，嘉禾正一锤一锤，锻铸着属于自己的新时代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