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东江，父爱如樟

参赛作者：李春聪（郴州市桂阳县第二中学）

东江的雾，是何时漫进我生命的，竟说不清。或许自我离去时便已滋生，又或是更早，在我尚未察觉之际，它已悄然渗透了父亲的鬓角。

记忆里的东江，雾是清晨最寻常的景致。天刚蒙蒙亮，江面上便飘起一层薄纱似的雾，渔船在雾中缓缓穿行，宛若一幅水墨画。父亲会牵着我的手，沿着湖岸慢慢走，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将我整个小手包裹其中。有时，他会把我举在肩上，让我看得更远。我从高处望下去，整片东江湖仿佛都被装进了雾的怀抱，远处的青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宛如仙境。我会兴奋地指着若隐若现的渔船，父亲则会稳稳地托住我的腿，生怕我摔着。那时总觉得，这样的早晨会一直持续下去，就像东江湖的雾，年复一年，永远不会散尽。

此刻，当我站在父亲的病房门口，我忽然变胆怯，不敢推门进去。走廊的灯光惨白，透过门上的玻璃，我能看到病床上父亲插着氧气管的身影，被子下的身躯显得格外瘦小，完全没了记忆里扛着我走过江堤时的挺拔。护士轻声走过，说“病人刚脱离危险，家属进去轻点声”，我紧紧攥着门把手，指节泛白，微微发颤。

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母亲听见动静回头，眼睛红肿，像是刚哭过。“来了？你爸刚醒过一次，还念叨你呢。”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我走到病床边，看着父亲苍白如纸的脸，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格外刺眼，像冬夜里落满寒霜的枯草，再也寻不到半分记忆里的模样。

小时候总觉得父亲是高山，高大得能挡住所有风雨，可此刻才看清，他更像村口那棵老樟树，安静地立在那里，撑起一片天，将我推向更广阔的世界。岁月像无形的风，吹皱了他的皮肤，也压弯了他的脊梁。他放在被子上的手，指关节粗大，布满了老茧，我轻轻地摸上去，指尖传来粗粝的触感，像抚摸一片被岁月打磨的木头。那些坚硬的老茧在指根处层层叠叠，硌着我的掌心，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常年劳作的艰辛。

犹记得上次回家还是过年，那时候只觉得他好像瘦了点，却没仔细看他的头发和皱纹，如今凑近了，才惊觉时光早已在他身上留下了藏不住的痕迹。那些曾经被我忽略的细节，此刻在病房的灯光下格外清晰。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在医院陪着父亲。母亲白天来送饭，晚上回去休息，我就留在病房里，帮他擦脸、喂饭，陪他说话。父亲话不多，大多时候是我在讲学校的事，讲工作的迷茫，他不插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或是重复那句“想做什么就去做，爸支持你，累了就回家，爸养得起你”。

望着他温厚而坚定的眼神，我莫名安心。忽然想起多年前填报高考志愿时，他也是这般说的。那时总觉得家乡太小，雾再美，也拴不住我想往外跑的心。可现在，看着病床上的父亲，看着窗外熟悉的风景，才发觉那些曾经拼命想挣脱的日常，早就像老樟树的根，深深扎进了骨子里。

出院那天，阳光正好。我推着轮椅，带着父亲走出医院。街道两旁的樟树郁郁葱葱，微风吹过，叶子沙沙响，像无数只手在轻轻拍着。父亲看着熟悉的街道，笑着说：“还是家里好，空气都比外面新鲜。”我点点头，推着轮椅慢慢往前走。阳光洒在身上，暖得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