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峦浮石绘

参赛作者：王凯西（郴州市永兴县第一中学）

指导老师：王   青（郴州市永兴县第一中学）

郴州的山静静的。它们不像桂林的山那般玲珑剔透，也不似黄山的峰那样崎岖险峻，只是静静地卧在湘南的大地上，像一群蹲踞的老者，披着青灰色的蓑衣。我初见这些山时，正值梅雨时节，山间缠绕着乳白的雾气，将那些棱角分明的轮廓都晕染得模糊了。山脚下散落着几户人家，白墙黑瓦，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未干的水墨画。

郴江的水却是活泼的。它从山涧中奔涌而出，在城外汇成一泓清潭，而后又不紧不慢地向北流去。江水清澈见底，能看见水草随着水流摇曳，像少女的发丝。清晨时分，常有妇人蹲在江边的青石板上捣衣，木杵击打衣物的声音在晨雾中传得很远，与江水的潺潺声交织在一起，竟成了一种独特的晨曲。

我在郴州城东租了一间临水的小屋。每日清晨推开雕花的木窗，便能看见江面上浮动的薄雾，对岸的山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有个姓张的老船夫，每日黎明时分就撑着乌篷船在江上往来。他的船身黝黑，与他的脸色相仿，船头总挂着一盏风灯，在晨雾中发出昏黄的光。老张很少说话，只是偶尔哼几句当地的渔歌，调子古怪，词句却听不分明。

城西有个老妪，每日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卖豆腐。她的担子两头各挂一个木桶，用白布盖着，揭开时便冒出腾腾的热气。老妪的豆腐极嫩，用新鲜的竹叶包着，买回来佐以葱花、酱油，便是绝佳的下饭菜。她的脸上布满皱纹，却总是带着和善的笑容，见人便拖长了音调喊：豆——腐——嘞——，那声音在幽深的巷子里回荡，竟成了街坊们最熟悉的晨钟。

郴州人好饮茶，城中的茶馆总是座无虚席。最大的那家叫清心居，三进的大院子，天井里种着几株老梅。茶客们或下棋，或闲谈，或独自看报，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茶博士是个精瘦的中年人，提着长嘴铜壶在桌椅间穿梭，添水时壶嘴离茶杯足有三尺远，那水柱却总能精准地落入杯中，从不溅出一滴。老茶客们对此习以为常，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最难忘的是郴州的雨。那雨下得缠绵悱恻，有时一连数日不停。雨丝细密如牛毛，将整个小城都笼在朦胧的水汽中。青石板路上积了薄薄的水，映出灰蒙蒙的天光。行人撑着油纸伞，踩着水花走过，脚步声啪嗒啪嗒地响，渐渐远去，终至不闻。我常坐在窗前看雨，看雨水在瓦檐上汇成珠串，看江面上泛起无数细小的涟漪，看对岸的山色在雨雾中愈发深沉。

城北有家小酒馆，掌柜的自酿的米酒颇有名气。傍晚时分，常有附近的居民来打酒，提着各式各样的容器。有个穿长衫的老先生，每日必来，总是带着一个青瓷酒壶。他喝酒很有讲究，先要闻一闻，再小抿一口，在嘴里含一会儿才咽下。我与他攀谈过几次，得知他原是私塾先生，如今赋闲在家。他说这郴州的山水看了一辈子，却总也看不够。

如今离开郴州已有数年，那些山、水、人、事却常在梦中浮现。记忆中的郴州，就像一壶陈年的米酒，初尝时不觉特别，回味时却愈发醇厚。那青灰色的山，那清澈的水，那晨雾中的捣衣声，那巷子里的叫卖声，都化作了生命中最温暖的底色。偶尔在异乡的雨中独坐，恍惚间又听见那悠长的吆喝：豆——腐——嘞——，醒来时，枕上竟已湿了一片。